约翰•W•道尔(John W. Dower):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历史学教授,美国艺术科学院院士,美国历史学会委员。主要研究领域是近现代日本史和美日关系,是相关领域最重要的学者之一。他的研究著作多次获包括普立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在内的重要学术奖项。他的《拥抱战败》获普利策奖。
译者简介 韩华:四川隆昌人,历史学博士,国家图书馆研究馆员。曾出版专著《民初孔教会与国教运动研究》《罪证——从东京审判看日本侵华******战争》;译著《孔门理财学》《审判山下奉文:战争罪与指挥官责任》等七部。曾在《近代史研究》《抗日战争研究》《日本侵华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
书籍摘录: 序言(节选)
大约在五年前,我正致力于撰写一本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盟军军事占领日本的专著,在草拟开篇章节时,曾顺便提到了发生在亚洲与太平洋战区曾如此明显的种族仇恨和残酷战斗。要知道,盟军军事占领日本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之一,是战败的日本人与盟军—主要是与美国人在一起如此友好地、建设性地合作。日本投降后,同盟国对日本进行了战争罪审判;数月以来,新闻记者与法官密切关注关于战争暴行的报告;日本社会的每一处角落几乎都受到了严格审查;然而,战争中的仇恨对象本身似乎在一夜之间自行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如此迅速,确切地说,战争仇恨现在已如此轻易地被忘记了。
在这样一个持续经受了如此多暴力与种族仇恨的世界里,从强烈的仇恨到真正的合作—如此戏剧性的巨大转变令人振奋,但战争记忆的逐渐消失又让人感到矛盾。尽管所有阵营的民众可以将曾经如此可怕的冲突抛于身后值得庆幸,然而,忘记战争如何轻易地在日本与西方盟国之间发生且如此的异常猛烈与势不两立是危险的。如果我们不能持久地致力于纠正与再现历史记忆,那么,我们永远别指望理解在亚洲区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或一般的国际冲突与种族间冲突的本质。退一步说,盟军军事占领日本,以及日本人和他们昔日的敌人之间战后修好的重要性,也只有在 1945 年 8 月日本投降之前的强烈的愤怒与肆无忌惮的暴力背景下才能获得理解。正是牢记这场战争深层的重要性,才促使我在那份有关盟军军事占领日本的稿子中提及了这些问题。
然而,在不做任何详尽阐述的情况下随意提起种族仇恨,这似乎十分突然,以至于站不住脚,当我试图阐明这意味着什么时,这本书就由此诞生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可能是许多其他历史学家既非常熟悉又感到苦闷的。最初的简短评论被扩充至一段,接着又发展为一节,然后又成为单独的一章,最后以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形式出现。本书对这个小小的“展开阐述”到目前为止所涉及的某些领域进行了总结,与此同时,对盟军军事占领日本的研究则依然被搁置一旁。
尽管这不是历史研究最有条理的路径,但它却是令人满意的—对自然涌现的问题,更多的是以问题而不是以论题的形式出现,并朝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展开。为了理解种族主义如何影响亚洲地区的战争行为,需要越出历史学家通常凭借的正式文献和战争报告,充分利用诸如歌曲、电影、漫画以及各种各样的当时出版的流行书籍和学术著作。在有的学术圈,这些都不是受人尊敬的一手资料,并且毫无疑问,这些资料处理起来很难,但是,对于再现战争年间支撑男人、女人们的看法和行为的民族精神,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无价资源。 然而,最大的挑战并非是回忆起战争的原始情感,而是分辨洪水般的战争用语和图形图像的动态模式,以及通过论证刻板的经常是明目张胆的种族主义思想如何导致蹩脚的军事情报和战争部署、战时暴行以及对歼灭主义政策(exterminationist policies)的采用,将这样的抽象化方面还原回现实之中。此外,这还提出了一个更大的挑战:对如何这么轻易地消除战争年代的蔑视与仇恨做出解释。
由于在太平洋战争中交战双方出现的被扭曲的观点与无节制的暴行,正如读者将发现的那样,太平洋战争也因此提供了一个从历史角度对种族主义与战争进行观察的绝佳机会。对一则简短评论的注释,最终引起了一项可以追溯到 15 世纪的在“白人”与“有色”民族冲突中对自我与他者看法的详尽研究,与此同时,无论是在西方国家还是在日本方面,显然大量的“种族”惯用语在更广阔的等级与专制思想的大背景下将会得到清楚的诠解。总而言之,在这场亚洲战争中,对种族与强权的思考不可分割、如影随形。正如结果所展现的那样, 20 世纪 40 年代日本与西方国家的冲突中,许多乍看起来显得独特的方面,相反,却都是人们熟知且以模式化方式表达的,关于种族仇恨如何给征服者与被征服者之间不平等但又和谐的关系让路的解释,大体上也可以基于政治语言与形象的可塑性进行理解。
第二章 “认识你的敌人”(节选)
美国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George C. Marshall)召见好莱坞导演弗兰克·卡普拉(Frank Capra),委任他拍摄一系列供美国军队观看的教育影片。当卡普拉以他此前从未拍摄过纪录片为由表示反对时,马歇尔反驳说:“卡普拉,我以前从未担任过陆军参谋长;数千名美国青年以前也从未有被子弹打穿大腿的经历;直到一年前还从未见过大海的年轻士兵们,现在正在指挥军舰。”这位导演连忙道歉,并承诺“将拍摄出一系列迄今为止最棒的纪录片”。
随后,卡普拉和他的团队为美国军队拍摄的这些纪录片成了战时宣传影片中的经典—现在看来,这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因为每部剧本都必须经过华盛顿的五十多个军事部门和文职机构的批准。该系列片主要目的之一是消除萦绕在美国人心中的孤立主义情绪,因此,卡普拉执导的这 7 部核心的纪录片被集体命名为《我们为何而战》。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尤其受系列片中的第一部所触动,于是敦促向普通公众和美军入伍新兵放映这部纪录片,这项要求得到了执行。此外,系列纪录片中的第二部《战争前奏曲》还赢得了 1942 年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的荣誉。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系列纪录片《我们为何而战》被指定为数百万美国士兵必须观看的影片。《我们为何而战》系列片还发行到国外,录制了法语、西班牙语、俄语和中文的电影配音。
这一纪录片拍摄项目还处于规划阶段时,一名助手在备忘录中记录道,卡普拉说拍摄这些影片有两个首要的目标,那就是赢得战争胜利与赢得和平。卡普拉很快构思了一句简单易懂的工作格言:“让敌人向我们的士兵证明他们的滔天罪行与我们的正义事业。” 这句工作格言决定了纪录影片的风格与结构。卡普拉还用更通俗的语言对此进行了解释,“让我们的年轻士兵听到纳粹和日本鬼子叫嚣自己是优等民族的妄论,” 卡普拉说,“这样我们的勇士们就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穿上军装。”
来自:豆瓣
为了鼓舞获胜的决心,卡普拉对从事这项工作的助手们说,需要在这部纪录片中向美国人民展示他们正在为国家的生存而战,同时,他们正高举着“自由火炬”致力于创建一个更加美好的战后世界。在这个美好的战后世界里,将不再有征服、剥削和经济罪恶,取而代之的是和平与民主。这看起来是一项非常明确的原则,对那些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同盟国理想主义宣传的人而言,这也似曾相识。为了在影片中传达这一信息,卡普拉邀请了由七位好莱坞编剧组成的团队,为影片构思各种艰苦的场景。
这是一组很有说服力的画面和语言旁白,丝毫没有含混模糊或妥协—不过,时间将会证明,当战争的目标改变了方向时,它也能够非常灵活地转向并针对其他的敌人。在《战争前奏曲》中,这“两个世界”被形象化为一黑一白两个球体的画面。这部纪录片以及所有其他的教育影片都采用旁白的声音,向观众灌输同样的理念。它们不断地重复提到以下这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自由与奴役”“文明与野蛮”“善与恶”、同盟国的“生活方式”与轴心国的“死亡之路”,同盟国(包括中国和苏联在内)在民主、自由方面的历史性进步相对于德国、日本企图征服世界的狼子野心。制片人还为《战争前奏曲》制作了一个用在商业剧场中插播广告的预告片,其中概括了美国军队与好莱坞此次联手出击的精髓。预告片中惊呼:“这部长达 55 分钟的影片是民主的一枚重磅炸弹!……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部黑帮片……揭露犯罪团伙如何策划征服世界的内幕故事!它将比你曾经看到的任何恐怖片都更邪恶……更残酷……更可怕!”面对这种绝对的邪恶,唯一可以想象的回应就是彻底地摧毁它。
题图来自:维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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