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托沃克县（Manitowoc），威斯康星州电 — 在该县的旅游局里，游客通常会向工作人员咨询类似当地“哪条道路最适合慢跑”或者“哪里的海滩景色最美”这样令人愉快的问题。然而最近，游客们咨询的问题突然变得沉重阴暗起来：这个城镇如此腐败堕落，你们怎么还能大肆宣传当地的旅游业？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来这里旅游？
人们的愤怒通过电话、邮件和社交媒体等渠道涌入，淹没了马尼托沃克县的警长办公室、市警察局和市政厅等机构。实际上，几乎所有名字里带有马尼托沃克前缀的机构都感受到了全美人民的怒火。
即便是马尼托沃克县历史协会的执行理事艾米·迈耶（Amy Meyer）也要去帮忙接听电话。这样一来，该协会的志愿者们才能从满是“怒吼、诅咒和谩骂”的电话中解放出来，更好地回答一些温和的咨询提问，比如当地造船业的历史、当地宣称创造了圣代冰淇淋等。近期有人在该县历史协会的 Facebook 主页上留言道：“很遗憾，你们当地的历史中包括了毁灭两个无辜之人生活的这件丑事。”
在拍摄纪录片《制造杀人犯》的过程中，导演莫伊拉·德莫斯和劳拉·里恰尔迪与片中主角史蒂文·艾弗里的母亲德洛莉丝·艾弗里进行交流。图片版权：Netflix
上个月，Netflix 播出了一部纪录片——《制造杀人犯》。该片讲述了十年前的一宗凶杀案，播出后彻底改变了密歇根湖畔拥有 8 万人口小镇马尼托沃克县的命运。
《制造杀人犯》共有 10 集，整体时长超过 10 小时。作为马尼托沃克县的一名普通居民，史蒂文·艾弗里（Steven Avery）成为了整个纪录片的主角。十年前当我第一次到该县时，他刚刚因涉嫌犯下一起凶杀案而被逮捕没有几天。
艾弗里先生的过去正是吸引我于 2005 年 11 月造访马尼托沃克县的原因：此前他曾经被威斯康星州的执法机构关押数月，而这段经历也揭示了美国司法体制的每一个环节都存在漏洞。之后他因“性侵犯”而服刑十八年，直到 DNA 证据证明罪犯另有其人才得以沉冤昭雪。
在艾弗里先生摆脱了“性侵犯”的罪名并被无罪释放之后，他向此前错误将自己送进监狱的县政府官员发起了总金额 3600 万美元的索赔诉讼。也就是此时，他又被控谋杀了 25 岁的女摄影师泰瑞莎·海尔贝克（Teresa Halbach）。据悉，这名女摄影师被杀前的最后一次露面就是前往艾弗里先生家族的汽车修理厂为《汽车交易家》（Auto Trader）杂志拍摄照片。
当年我开车来到了马尼托沃克县的县政府所在地，沿着荒凉的乡间小路向艾弗里家族汽车修理厂驶去。驾驶途中，我看到一群亲密的亲友聚集在一起哀悼年轻的海尔贝克小姐，也看到大量为急转直下的事态而感到震惊的艾弗里先生支持者。
我在 2005 年就此事写了一篇文章。当时有两个还在读研究生的电影人看到了这篇文章，然后用十年时间拍出了今天 Netflix 所播出的《制造杀人犯》。在杀害海尔贝克小姐一案中，艾弗里先生和他 16 岁（凶杀案发生时的年龄）的侄子布兰登·戴西（Brendan Dassey）被判有罪。对于一些看过《制造杀人犯》这部纪录片的观众而言，他们确信艾弗里先生又一次被冤枉了。就他们看来，这是美国司法系统失败的又一个有力例证。
艾弗里家族在马尼托沃克县的汽车修理厂。图片版权：Lauren Justice/《纽约时报》
海尔贝克小姐被杀一案发生时，当地新闻媒体曾经用大量篇幅集中报道了事态进展。很多在当时关注了案件实时发展动向的人认为，该案已经随着两名“凶手”被判有罪而尘埃落定。然而当两位导演拍摄的纪录片播出后，全美各地的大量观众提出了尖锐的问题。他们觉得艾弗里先生和他的侄子是否有罪这一问题还有待商榷，当地政府机构是否存在栽赃证据和不当调查这一问题也值得探讨。人们观看纪录片后在社交媒体上发出了大量帖子，也给相关部门打了无数个电话。这一切迫使马尼托沃克县不得不重新回顾当初的案件侦破和审理工作。
马尼托沃克地区游客和会议局（Manitowoc Area Visitor and Convention Bureau）主席詹森·林（Jason Ring）表示：“我们十年前就经历过这一切了。当初我们做出了判断，庭审最终也得出了结论。本地的大部分居民都支持这一判决结果。现在一切全部推翻重来，然而我们本地社区的任何人却无法参与进去。”
他补充道：“我们本地居民又要再经历一次案件侦破和审理过程，这是整个事件中第一个不公平现象！”
十年前我造访时，当地的居民非常健谈且充满好奇。然而如今，我在马尼托沃克县中心的县政府所在地遇到的居民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感到惊讶。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太愿意再看到另一波记者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很多人对涉及《制造杀人犯》这部纪录片的问题避而不谈，更有人单单看到我手中的采访笔记本就远远走开。市长拒绝接受我的采访，商店店主也拒绝谈论艾弗里一案。其中一个人说，她从网上看到一篇号召在小镇举行抗议活动的帖子，所以对自身安全产生担忧。
住在离县政府不远处的苏姗妮·福克斯（Suszanne Fox）一边在 Fat Seagull 吃着汉堡一边告诉我：“我们经历了整个案件的全过程，好像陪审员一样了解案情。他的确有罪。”
艾弗里先生拍摄于去年 12 月的照片。图片版权：威斯康星州惩教所（Wisconsin Department of Corrections）
很多看了《制造杀人犯》的观众并不认同她的观点。成千上万的人签署了请愿书，要求奥巴马总统赦免艾弗里先生和他的侄子戴西先生。对此白宫方面回应称，总统无法就某个州宣判的案件发布特赦（美国总统只能赦免触犯联邦法律的罪犯，不能干涉州一级的刑事或民事案件——译者注）。而威斯康星州州长斯考特·沃克（Scott Walker）则表示自己不会于在任期间发布任何赦免令。
这部系列纪录片让观众不得不思考这样一系列无情的问题：艾弗里先生就自己在性侵犯一案中被错误定罪而发起民事诉讼，这是否成为马尼托沃克县当局在其后的海尔贝克小姐被杀案中栽赃证据并诬陷他是凶手的动机？此前马尼托沃克县当局掌握了艾弗里先生的旧血样（当局在性侵犯一案中采集了艾弗里先生的血样——译者注），而他的血液又恰好出现在被害人海尔贝克小姐的车里。这怎么看起来像是县政府当局在栽赃陷害？案发时艾弗里先生的侄子戴西年纪尚小，而且他存在智力缺陷。这样的人是否应该被调查人员单独审问？戴西的公派律师是否刻意帮助警方诱供而非竭尽全力为其辩护？
肯·克拉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茨（Ken Kratz）是当年负责起诉艾弗里先生和戴西先生谋杀案的检察官，他说 Netflix 的纪录片是片面的一家之言，忽略了一些关键性证据，比如人们在艾弗里家族的汽车修理厂中发现海尔贝克小姐的丰田 RAV4，又在车上发现了艾弗里先生的 DNA。
克拉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茨先生在纽约接受电话采访时说：“那根本不是一部纪录片，而是一部带有主观倾向的宣传片。”他说 Netflix 纪录片一经播出，各种采访邀请就纷至沓来。他现在住在纽约著名的华尔道夫酒店（Waldorf Astoria），接受各路电视媒体和报纸杂志的采访。
海尔贝克小姐被杀案庭审结束后，克拉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布茨先生于 2010 年经历了手机短信丑闻和处方药成瘾的问题。他表示那些事情“让自己几乎失去了一切”。从那之后，他便辞职转而开设私人律所。现在，各路人马打爆了他的业务电话。他说：“我猜人们是想齐心协力，让我的私人律所开不下去。”
罗伯特·赫尔曼（Robert C. Hermann）现在是马尼托沃克县的警长。在海尔贝克小姐一案发生时，他担任代理警长一职。他说自己的办公室收到大量邮件和语音信箱信息，称警长办公室腐败堕落。
布兰登·戴西在2007年时出庭接受审判。图片版权：Eric Young
赫尔曼警长说：“这可不是马尼托沃克县想要的出名方式。”他表示并不后悔当初对案件的调查，不过鉴于目前饱受责难的情况，自己还是觉得当年要是有附近与马尼托沃克县没有明显冲突的其他警长办公室也参与侦破工作就好了。
《制造杀人犯》的导演劳拉·里恰尔迪（Laura Ricciardi）和莫伊拉·德莫斯（Moira Demos）表示，她们坚信自己的作品精准地展现了公诉人的核心论点。两人在电话采访中表示，关键是要把马尼托沃克县的这件案子当做是一个窗口，让人们能够借此认识了解美国司法系统。
里恰尔迪小姐说：“我们很同情马尼托沃克县的遭遇，因为我们知道人们一直用不友好的方式与他们联系，还发布了很多攻击市政府和县政府的帖子。纪录片带来的这个反响令人遗憾，因为我们一直希望这个系列的影片是具有建设性意义的，而非破坏性意义。”
如今艾弗里先生已经 53 岁，他的侄子戴西先生也已经 26 岁。他们的律师说两人还未看过这部纪录片，因为监狱中的囚犯无法登陆 Netflix 网站看剧。戴西先生已经表示自己“供认罪行”是受到了强迫，而且自己当初有权聘用一位愿意尽力为自己辩护的律师。目前他正在等待联邦法院对自己上诉的裁定。他的律师劳拉·尼瑞德尔（Laura Nirider）来自于西北大学青少年冤案中心（Center on Wrongful Convictions of Youth），她表示很多看了 Netflix 纪录片的观众给自己的当事人写信表示支持。
劳拉说：“人们认为他不是杀人凶手，而是被冤枉了。第一次知道这个情况时，他感到希望满满。”
凯瑟琳·泽尔纳（Kathleen T. Zellner）以擅长代理定罪错误的案件而闻名。她已经被聘用，将作为新律师为艾弗里先生处理下一步的法律事务。
艾弗里家族的汽车修理厂位于艾弗里路的尽头。在那里，一只体型微小且战战兢兢的小狗从一辆绿色的拖车里向外张望。艾弗里先生的妈妈德洛莉丝·艾弗里就住在那里，她说自己已经厌倦了接受采访。多年以前，我曾经和她、她的丈夫以及一位兄弟坐在客厅里。那时，他们坚持认为艾弗里先生又一次被当地执法部门陷害了。
艾弗里太太在《制造杀人犯》这部纪录片中持续出镜。本月她站在自己门口表示，希望人们现在能够“看到县政府当局对自己家族做出的种种龌龊不公之事”。
但是面对全世界铺天盖地而来的采访电话时，她说：“我太老了，无力应付这些采访。要采访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近期，一直有游客出现在艾弗里家族的汽车修理厂中，和一排一排废弃且落满积雪的汽车形成对比。游客们喜欢站在黄黑色的“艾弗里汽修厂：24 小时拖车服务”的广告牌前，兴奋地拍上一张自拍以留作纪念。
翻译：康平
题图版权：Lauren Justice/《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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